位於喀山的庫爾沙里夫清真寺


【俄羅斯與伊斯蘭】
本文摘自《如果世界沒有伊斯蘭:面對地緣政治新變局,來自美國中情局的戰略思考》
作者:葛雷姆.富勒(Graham E. Fuller)
譯者:藍曉鹿
出版社:廣場出版

俄羅斯如何將伊斯蘭納入統治?事實上,伊斯蘭信仰比基督教更早抵達現今俄羅斯的某些區域。說來俄羅斯和伊斯蘭之間最初關係是在戰場上建立的,當時沙皇俄國正在往南往東擴張,逐步掠奪穆斯林的突厥汗國。最戲劇性的事件就是沙皇伊凡四世在一五五二年,征服了喀山汗國的首都。這場戰事在歌劇《鮑里斯.戈東諾夫》,由酒醉的僧侶瓦拉姆(Varlaam)所演唱的激昂的詠嘆調中,有生動的描繪。

在沙俄時代,是東正教的激進分子主導軍隊東征的,主張把東正教傳播到穆斯林的喀山汗國。收復之後,東正教立即在韃靼地區建立強大的教會機構,旨在把穆斯林民眾轉變成東正教徒。沙俄征服喀山是一個標誌性的「文明事件」:把沙俄的沙皇變成了新地區新人口的皇帝。

沙皇的權力與合法性源自於他是東正教的傳播者。而當時東正教的主教馬卡里(Makarii)親自領導這項行動:

在馬卡里的影響下,這種攻佔喀山的戰事變成了一個宗教聖戰。軍事調動一開始,馬卡里就警告駐紮在喀山附近的莫斯科將士,要言行良善。他也承諾軍隊,上帝會祝福他們戰事的,因為喀山的韃靼人「污辱了神的話語」,「褻瀆」了信仰。對穆斯林的不敬虔,馬克里預言了「神的憤怒」,這將把勝利帶給俄羅斯的軍隊,讓他們成為東正教的守護者。

值得提醒的是,俄羅斯人就像過去的十字軍一樣,他們不認為穆斯林是信仰伊斯蘭教的,而是認為他們是(東正基督教的)異端。

雖然在征服之後的地區建立了教堂、修道院和其他宗教機構,但在傳揚基督教這個目標上,東正教是覺得非常挫折的。而且雖然宗教界認為征服穆斯林韃靼是一項神聖使命,但莫斯科政府方面卻不這樣認為。戰爭就是國家權力的擴張。如果韃靼區的民眾不是穆斯林的話,莫斯科早就輕易征服他們了。也就是說,對莫斯科來說,宗教皈依不過是帝國擴張的一個藉口。

一五五二年的歐洲及西亞形勢

但是莫斯科沙皇立即了解到,要讓這些大量已經建立起自己生活方式的人口,改變宗教是一件複雜的事,特別是伊斯蘭教抗拒改宗的能力。這時地緣政治加入進來:鄂圖曼的蘇丹表達了對喀山穆斯林的關心,那在宗教上是他的職責。於是,沙皇承諾,喀山人可以繼續實踐伊斯蘭教。實際的利益取代了東正教的宗教熱情。

於是,在征服者的東正教基督徒和被征服者的穆斯林之間,產生了一種新的共生關係。到十八世紀末的時候,凱薩琳大帝拒絕了教會把伊斯蘭逐出國門,讓所有穆斯林改教的要求,因為這顯然會招致永無止境的反抗和敵意。相反的,在俄羅斯帝國多文化的新實驗中,莫斯科選擇把穆斯林的宗教也列為帝國的結構之一,以凝聚國家核心加強社會穩定。凱薩琳採用開明和寬容的政策,把現存的伊斯蘭信仰以及世俗架構納入到廣大的帝國政體之中。因為分享著一個神的觀念,分享著宗教的寬容開明,宗教成為帝國政治和社會組織的基礎。莫斯科試圖把「每一個宗教群體中的社團領袖都變成帝國的統治工具」。

由此,俄羅斯帝國促成了宗教社團的建立,而不是族群社團,作為帝國社會及政治的基礎。其實鄂圖曼帝國早先的時候,也是用這個原則來建構社群的。俄羅斯的社會和政治秩序得以維持,就在由國家任命的宗教領袖,維持著宗教社群的堅固穩定。任何宗教形式,或者意義的分歧,都等同於政治上的異義,這個概念我們在拜占庭的歷史中就已經熟知了。每個社群的凝聚力,取決於維持眾人對宗教信條的共識,這些信條對社群身分至關重要。反過來,宗教社團的領頭人也可以利用國家的警察力量,來維護他們自己的決策,維持宗教的正統性,也就是維持了社會秩序。

但是這個體系也會引發另一個問題。就伊斯蘭方面來說,由莫斯科方面來指定穆斯林社群的宗教領袖,這樣的合法性有多高?在一個基督教國家,如果穆斯林學者合法性來自於政府的任命與支持,那麼他們就失去了獨立性,很快就會被指責為「傀儡」。在俄國革命期間,穆斯林政治訴求之一就是有權任命他們的大穆夫提(muftis)。

在羅曼諾夫王朝的三百年間,俄羅斯堅稱他們的統治是「基於宗教基礎」上的。該王朝的國家大計是建立在「共享的道德世界」上。這些政策大多是成功的。就像在伊斯蘭國家的統治者必須支持伊斯蘭社會的原則和律法才被認為是合法的,對非伊斯蘭教的羅曼諾夫王朝來說,只要允許治下的穆斯林社區可以維持他們的生活規則和律法,他們的統治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穆夫提正在他的祈禱凳上閱讀

沙皇甚至還鼓勵穆斯林把他們的不滿和疑慮呈遞上去,以供調整政策時參考,這既增加了沙皇統治的合法性,也提升了穆斯林人口(對政府)的滿意度。這麼做的期待是,穆斯林信徒會把俄羅斯沙皇視為合法的,即便他本人不是穆斯林,並進而效忠於他。因此,俄羅斯國家就開始扮演起「信仰的守護者」,不單單是東正教,也是伊斯蘭教、猶太教、甚至彿教,以及後來的新教和天主教。

沙皇選擇承認宗教的差異,而避開種族的差異,這一作法加強了俄羅斯穆斯林之間的連接紐帶,而不是境內突厥人之間的族群紐帶。但是在軍事方面的擴張讓莫斯科直接面對穆斯林國家的時候,穆斯林對國家的忠誠度就受到了考驗。這一考驗維持了五十五場戰爭,俄羅斯和鄂圖曼打了三個世紀,其中有四場主要戰役是討伐波斯穆斯林,而英國和法國也因為他們的反莫斯科政策,站到了波斯一邊。又因為大多數的俄羅斯穆斯林主要是土耳其人,且很大比例是遜尼教派,因此他們大多更同情鄂圖曼的土耳其人,較少同情波斯穆斯林。因此長期下來,他們對沙皇還是忠心的,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及俄羅斯革命爆發。

在俄羅斯帝國內伊斯蘭教和東正教和睦共存是伊斯蘭歷史上非常重要的事。帝國內的穆斯林之所以維持著他們對帝國的忠誠,是因為國家沒有強迫他們改變宗教,或許必須放棄他們原本的宗教社群身份認同。當然,就算同為穆斯林的社群,也因為歷史和文化原因各有差異,新教、羅馬天主教、猶太教和佛教也是一樣,沒有被強行逼迫融入彼此。

延伸閱讀:【如果世界沒有伊斯蘭】同是基督宗教,俄羅斯東正教與西方有著怎樣的嫌隙?

《如果世界沒有伊斯蘭:面對地緣政治新變局,來自美國中情局的戰略思考》

如果沒有伊斯蘭,中東就會更和平嗎?
還是放下「宗教」的標籤,才是理解文明衝突的第一步?

二○○一年,恐怖分子挾持客機撞進世貿大廈,九一一事件爆發。二十年後,美軍狼狽撤離阿富汗,塔利班則席捲喀布爾,贏得政權。二十年間,反恐戰爭與恐怖攻擊不斷,衝突似乎永無休止。彷彿只要伊斯蘭與穆斯林存在的一天,和平便沒有指望。不過,真的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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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羅馬哲學家和政治家西賽羅曾說:「沒有書本的房間就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現在,就從值得細閱的書本裡節錄精彩的文章,在這裡開始進入書的世界,尋找文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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