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佔領埃及的決定性戰役:泰勒凱比爾之戰


【保守的殖民主義者成為革命先鋒】
本文摘自《尼羅河:孕育人類文明的偉大河流,承載豐沛地理、歷史、水政治的生命線》
作者:塔利耶.泰維德(Terje Tvedt)
譯者:劉名揚
出版社:日出出版

英國人在一八八二年砲轟亞歷山卓、揮軍三角洲,控制了名義上仍屬於鄂圖曼帝國的埃及之後,他們知道控制了尼羅河就等於是控制這個國家一切的統治者。而英國人彷彿為了強調他們如今已是這個水力國家的統治者,他們在格吉拉島北部的札馬雷克區(Zamalek)建立了總部,距離數十年前伊斯梅爾赫迪夫所建造的公園不遠。他們在這裡聚首、喝茶、喝威士忌、談公事、聊私事。格吉拉體育俱樂部(Gezira Sporting Club)是英國精英階層社交生活的中心,會員們在那裡打高爾夫球、馬球、壁球及網球。

幾乎從這座島上的任何地方都能望見尼羅河,不斷提醒著大家埃及是個如假包換被河流控制著的國家。數十年前,英國詩人珀西.雪萊(Percy Shelley)就曾以英國人觀點,作了這首詠嘆尼羅河的十四行詩:

在記憶之邦埃及,洪水泛濫,
而這是你的水,尼羅河!你明白:
凡你流經的地方,既有種種災難,
也有爽神之氣;有果實也有毒害。

英國人君臨埃及後,為了鞏固倫敦政權對蘇伊士運河的控制,他們很快便意識到必須控制尼羅河才能謀求穩定與發展。而要讓這個國家有能力償還積欠歐洲銀行的債務,並使英國從占領中獲得經濟利益,就必須先改善埃及的經濟;在埃及這意味著:農業發展。

於是,倫敦決定追隨穆罕默德.阿里的腳步種植棉花。棉花是利潤最高的出口作物,且栽種它也不會威脅到這個國家的糧食生產,因為棉花的栽種期為夏季,如此到了冬季就可繼續用來種植小麥及其他種類的穀物。此外,同樣重要的是:英國蘭開夏郡(Lancashire)的棉產業正在積極尋找廉價、優質的原料;尤其是在美國內戰(一八六一至一八六五年)之後,埃及在這方面變得更直得注目。因此,這一事實創造了一個令人信服的邏輯:因為棉花是一種最適合在尼羅河水量最少的夏季栽種的作物,解決之道就是增加對尼羅河季節變化的干預,而且規模必須越來越大。就政治層面上而言,這意味著英國人將對尼羅河,甚至後來在軍事上和國界之外,施加越來越多的控制。

分析和闡述過去時,必須先了解幫助維持舊秩序及現狀的結構,以及催生激烈變化、讓新結構得以出現並發展的機制。同時,缺乏主題的歷史研究與只關注個人角色的歷史研究,同樣註定徒然。因此,也有必要了解變革的參與者,亦即那些歷史上真正的先驅是如何思考的。

從一八八三到一九○七年奉派擔任英國駐開羅總領事的克羅默伯爵埃弗林.巴林(Lord Cromer, the Earl of Baring),實際上是埃及的無冕國王;也被稱為「傀儡大師」。儘管埃及從未正式成為英國的殖民地,但克羅默伯爵所展現的帝國主義和專斷式霸權心態,幾乎無人能比。例如:在他筆下的英國人以及作為英國人的自己:

在前輩們已經在統治其他地區獲得享譽全球的勝利後,他望向印度,以帝王般的自信自言自語道:我能勝任這份職務,因為我以前就做過;我在孟加拉與馬德拉斯庇佑了無數印度農民(ryot),埃及小農(falaheen)就有如他們的兄弟;他們的田地也將有水源,法庭上也將有正義,還擺脫了長年折磨他們的暴政的壓迫。

另外,很少有人比克羅默伯爵更有活力。作為埃及實質上的統治者,他的第一步是從印度召回一些英國水利專家。克羅默曾擔任印度財政委員,親身體會過人工灌溉如何在熱帶地區充足獲利的本事。他堅信,英國的利益與埃及人的利益之間沒有真正的衝突。他將自己視為優越、理性文明的代表;的確,他的優勢不言而喻。他認為,埃及人因為受到東方心態箝制而無力自治。

在埃及,他推論控制水資源是讓他所謂的「東方思維」相信「西方邏輯」的卓越,並賦予倫敦統治該國的合法性與權威,所不可或缺的要素。尼羅河政策不僅能帶來安定,更能確保英國對蘇伊士運河的恆久控制。克羅默伯爵,是如此進一步論及埃及與「東方思維」:

事實上,缺乏精確性而容易退化為不誠實,就是東方思維的主要特徵。……另一方面,東方人的思想,如同其景緻如畫的街道,明顯缺乏對稱性。雖然古代阿拉伯人曾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辯證法的科學,但他們的後代在邏輯能力上卻異常匱乏。他們常無法從他們也承認是事實的任何簡單前提中,得出最明顯的結論。……即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埃及人,也傾向於認為生活中常見的小事,也是某些超自然力量干預的結果。

英國統治埃及的核心就是控制尼羅河。事實上,它在許多方面都是個水利治國的帝國主義政權。在頭幾十年裡,它的有效性源於克羅默所代表的偏執傲慢之自信與思潮。克羅默伯爵的統治手腕無可爭議,他寄往倫敦的所有報告與信件都證明了他對尼羅河的水文、技術特性,以及所面臨的挑戰瞭若指掌。水利規畫者是他最親密的同事,像是柯林.史考特.蒙克里夫(Colin Scott-Moncrieff)、威廉.威爾考克斯(William Willcocks)與威廉.賈斯汀(William Garstin)等人。他賦予水利工程師「自由支配權」,相信投資在灌溉和尼羅河控制上的資金一定是物有所值的。

為此,數十年內,埃及全國大部分地區依然仰賴的流域灌溉水利系統,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被一個能全年栽種的系統所取代。在整個一八八○年代到一八九○年代初期,埃及社會的每個角落、全歐洲,尤其是英國國內的壓力團體,以及極具影響力的棉產業遊說團體,全部都要求增加夏季供水。蘭開夏郡的棉產業正試圖減少對美國棉花的依賴,轉而渴望能從埃及進口物美價廉的棉花。此外,英國銀行對蓬勃發展的埃及經濟也日益感興趣,主要是因為埃及的外債高達一億英鎊,每年光是服務費就高達五百萬英鎊,其中很大一部分流向了英國。而埃及償還英國銀行貸款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棉花出口,以及可供徵稅的農地及農產品。埃及尼羅河在英國受到萬眾矚目的一個令人回味的現象,就是倫敦《泰晤士報》會定期報導尼羅河的流量。事實上,埃及的精英階層要不是從事棉花生產,就是棉花銷售,而大部分土地則為赫迪夫本人所有。然而也因為英國大力推行種植棉花的原因,埃及的生活條件也有所改善,人口在數十年內就增加了一倍,到了一八九七年已高達近一千萬人。這個由穆罕默德.阿里起頭的政策,在克羅默的領導下有了長足的進展。

在如此背景下,可以說保守、專斷,甚至人種歧視性的維多利亞殖民官員,就是這場埃及史上最重要的革命之一的幕後推手。英國人以埃及從未經歷過的速度、程度和方式,改造了這個國家。他們建立了公路、鐵路、學校、甚至大學;女性得以入學,徭役制度(強制勞動)也遭廢除。但相較於所有其他的改革,最重要的是英國徹底改變了埃及人與其命脈間的關係;最重要的象徵就是一九○二年在亞斯文啟用的第一座大壩。這座大壩,在史上首度透過調整其天然、季節性的規律,改變了這條河流入埃及的方式:耕地面積因此大幅增加、一年三耕變得越來越普遍,數千年不變的埃及農村生活季節性的規律,如今也出現了變化。

在格吉拉俱樂部聚首喝茶打馬球的英國官員,雖然洋溢著帝國主義的自信與專斷式的傲慢,但也擁有一流的行政資源及科技治水的能力,就這樣唐突地當上了埃及數千年歷史中最大巨變的領導者。他們的無數決策與謹慎行動是這場革命的基礎,儘管殖民地擴張一開始時也是一股盲動的力量。新帝國主義席捲社會生活與既有的權力結構,不僅具有剷除舊有傳統和生產方式的能力,也能建構新的權力結構、經濟實力與技術能力,以上這些,都讓午後於尼羅河畔打馬球、專注於一些芝麻瑣事的英國行政人員在「檯面下」發揮了強大的影響力。

因此,大英帝國主義在統治埃及的最初幾十年內的模式,被證明是一股革命性的力量,它迫使埃及的傳統制度與古老的季節性社會節奏,處在強大的壓力之下。因此,雖然埃及從未正式成為倫敦的殖民地,但在與尼羅河有關的一切事務上,英國人扮演了主人的角色;這意味著,他們對決定埃及命運的關鍵問題握有決策權:他們是尼羅河的統治者,也是埃及實質上的執政者,雖然表面上僅是與埃及政權共同治理尼羅河。

《尼羅河:孕育人類文明的偉大河流,承載豐沛地理、歷史、水政治的生命線》

這是一本尼羅河文明與河流生態交錯融合的歷史書,真正理解現代水政治、地緣政治與經濟、以及非洲的未來,更是一條生命線的傳記

世界首屈一指的河流歷史專家塔利耶.泰維德,曾製作三部得獎的水歷史電視紀錄片,他對尼羅河進行實地調查,從河口逆流遊歷到源頭,穿越五千年時空,看河流的生態邏輯如何孕育人類偉大的文明,看尼羅河的水文如何將遙遠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連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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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羅馬哲學家和政治家西賽羅曾說:「沒有書本的房間就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現在,就從值得細閱的書本裡節錄精彩的文章,在這裡開始進入書的世界,尋找文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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