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爾蓋聖三一修道院
【俄羅斯東正教與西方的嫌隙】
本文摘自《如果世界沒有伊斯蘭:面對地緣政治新變局,來自美國中情局的戰略思考》
作者:葛雷姆.富勒(Graham E. Fuller)
譯者:藍曉鹿
出版社:廣場出版
自從早期俄羅斯決定站在東正教一邊,而不是羅馬天主教那邊起,東正教就在俄羅斯留下了極深的文化印記,其中包括傳播真正的信仰,拯救全人類的使命。這樣的主題滲透到俄羅斯文化的各個方面:深藏的神秘主義、信仰中得道的狂喜、流浪的聖徒、如基督般簡樸的農夫、俄羅斯靈魂的純潔,還有聖愚者(holy fool)在俄羅斯社會的地位(歌劇《鮑里斯.戈東諾夫》的故事可見一斑)以及俄羅斯人具備的文化使命。所有這些都更讓東正教信徒相信,不管在信仰的真理還是信仰體系上,他們都要比侵略、擴張、拜金、崇尚個人至上、注重冷血分析、渴望權力和虛榮的腐敗西方優勝許多。這些在俄羅斯普通民眾中的信條到十九世紀的時候,就提升到了一個哲學體系的高度,頌讚東正教以及泛斯拉夫主義的世界觀。
俄羅斯至今對西方依然抱持著分、合兩極的態度。親西方還是親本土的爭執,後來演變成「西化派」以及「斯拉夫派」之間的紛爭。從某個角度來說,斯拉夫化象徵著浪漫的俄羅斯文化,與冷酷理性以及侵略性的西方文化相比,如此迥異。俄羅斯對西方的恐懼不能說沒來由,從十四世紀擊退了蒙古—韃靼人之後,莫斯科的外部威脅主要來自西方:天主教的波蘭、條頓騎士、拿破崙的法國,同屬新教的德國、瑞典,還有希特勒。
西方的科技成就、強大的經濟和軍事力量,同時也叫俄羅斯產生了自卑感。伊恩.布魯馬(Ian Buruma)和阿維賽.馬格利特(Avishai Margalit)合撰的著作《西方主義》一書中指出,斯拉夫的反西方哲學其實借用了德國浪漫主義的哲學觀,本身就是十八、十九世紀德國對法國經濟與軍事優勢的反應。經過法國大革命之後,法國儼然成了啟蒙思潮的象徵,把理性和科學提升到宗教和直覺之上。正是拿破崙治下的理性法國,看似西方的象徵,發動了對俄羅斯的進攻,幾乎兵臨莫斯科城下,直到破敗的俄軍在「冬將軍」幫助下,把遠征的侵略軍全面擊退。
俄羅斯的思想家把主張擴張和十字軍東征的西方國家視為俄羅斯價值的一大威脅,是不足為怪的。德國的浪漫主義注重感性、直覺、民間藝術和大自然,不屑野蠻的工業化,和斯拉夫主義的俄羅斯哲學頗搭調。俄羅斯本土價值觀充分表現在托爾斯泰以及杜斯妥也夫斯基等文學巨匠的小說人物身上。十九世紀的俄羅斯也產生了大量的哲學思想,批判西方哲學中唯物主義、甚至虛無主義的成分(不過,這也引發不少親西方的俄羅斯哲學家回應、批駁)。
十九世紀俄羅斯產生了許多有趣的哲學思想, 保守哲學家康斯坦丁.列昂季耶夫(Konstantin Leontiev)是其中之一,他在著作中提出了「拜占庭主義」的概念,認為俄羅斯的思想根源於拜占庭:君主制度和東正教會。俄羅斯必須反對「西方平等主義、實用主義以及革命性的巨大影響」,並把俄羅斯的「文化和地區影響力向東擴及印度、西藏和中國」。列昂季耶夫也在著作中列舉了對未來的洞見,那時還沒到二十世紀,他就預見到西方的未來,包括德國可能會在近期內引發「一、兩次歐洲的戰爭」,俄羅斯會有「血腥的革命」,由反教會的力量所引領,是社會主義的和暴虐的,其統治比前任的沙皇還要更專暴」。他還提出了一個非常奧妙的預言,那就是「社會主義將是未來的封建制度」。
許多西方人容易把反西方主義貶低為一種病態心理,而不是一個基於證據的理性論點,因為他們覺得「一個人怎麼可能基於理性基礎,而不認同西方?」如果反西方主義中含有病態成分,那麼西方強權的性格和行為—企圖征服和統治世界、歧視其他種族—大概也不怎麼健康吧。也許這些負面特質也不只是西方獨有,但在現代史大多數時候,西方強權在全球的作為可是比任何國家都要淋漓盡致。因此作為這些負面價值的超級實踐者,西方成為眾矢之的。雖然有人把這個衝突稱為「文明的衝突」,但其實很明顯的,這些衝突並不是不同文明價值觀的不同,而是五百年來東西方強權激烈的衝突與對抗。
或許下列觀點美國人聽了會覺得不舒服,愛爾福特大學的拜占庭學者瓦西里奧斯.馬克瑞德指出:「在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的暴力事件中,反西方情緒達到了一個最高點。這是繼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之後,西方政治、經濟和文化擴張到全球所造成的直接後果。」
此外,馬克瑞德更注意到:
觀察當時反西方聯盟所在地區,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因為這一地區就落在東正教和穆斯林之間的東地中海區……東正教和鄂圖曼帝國的反西方情結迥然不同,但是他們最後攜手合作也不是偶然……這種對待穆斯林與西方基督徒的態度也出現在十三世紀的俄羅斯,沙皇亞歷山大.涅夫斯基(Tsar Aleksandr Nevsky)寧願和韃靼人和蒙古人建立聯盟,卻拒絕了一二四八年教宗英諾森四世的提議,與羅馬結盟共抗穆斯林。
包括俄羅斯、東歐、巴爾幹半島和大部份的中東地區的東正教世界,在產業和經濟發展方面都落後於西歐,讓他們在面對西方的時候產生了一種自卑感。而西歐把帝國權力擴及世界各地(包括中國)的時代,這種自卑感更被加強了。在穆斯林以外的世界,包括中國,出現了反西方的思潮,當然穆斯林的世界裡也不乏這樣的想法,希望在反西方的想法上結成同盟。
反過來說,西方自己則與東正教的世界保持著距離,居高臨下甚至帶著點敵意的察看異己的世界。一○五四年東西教大分裂之後,東方東正教儼然成為了羅馬天主教的競爭者,而不是完全的敵人。位於羅馬天主教和東歐東正教之間的廣大地區,以及巴爾幹地區,依然可以看到兩教之間的競爭:烏克蘭境內兩教分歧且緊張,而東正教的俄羅斯和天主教的波蘭之間文化衝突和敵意相爭從來不曾停止。
過去幾個世紀以來,歐洲的定義其實是指西歐。他們認為東歐是不同的世界,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與歐洲其他地方並不相容。只有信奉天主教(或者新教)的捷克、波蘭和匈牙利尚在文化上可以算得是歐洲的一部分。而東歐的天主教和東正教,在蘇維埃共和國的治下,與西方的差異更大了。歐盟在企圖統合東正教的東歐國家時,比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國家遭遇到更大的困難。因此,對歐洲來說,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更容易應付,而東正教的羅馬尼亞、塞爾維亞以及保加利亞,當然還有烏克蘭和俄羅斯有許多不確定的問題。
文化差異也表現在宗教儀式和表現藝術方面。西方教會在禮拜中採用了樂器,而東方教會禮拜中只用嚴格的葛利果式清唱。而在建築風格上,西方放棄了東正教的圓頂教堂設計,後者甚至被穆斯林清真寺所採納,而採用了「更尖銳更鋒利」的哥德式建築線條。東方的宗教藝術維持了高度的拜占庭風格,有別於西方宗教繪畫中的寫實與忠實傳統,西方甚至經常大膽(或褻瀆?)直接描繪上帝本身的形象。
《如果世界沒有伊斯蘭:面對地緣政治新變局,來自美國中情局的戰略思考》
如果沒有伊斯蘭,中東就會更和平嗎?
還是放下「宗教」的標籤,才是理解文明衝突的第一步?二○○一年,恐怖分子挾持客機撞進世貿大廈,九一一事件爆發。二十年後,美軍狼狽撤離阿富汗,塔利班則席捲喀布爾,贏得政權。二十年間,反恐戰爭與恐怖攻擊不斷,衝突似乎永無休止。彷彿只要伊斯蘭與穆斯林存在的一天,和平便沒有指望。不過,真的是如此嗎?
圖片來源:
- Konstantin Leontiev: Wikimedia Commons
- Cathedral of Christ the Saviour, Moscow. View from southeast: Wikimedia Commons
- Trinity Lavra of St. Sergius: The Moscow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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