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藥草博物誌】中世紀的基督教修道院，為甚麼會出現公認為西洋醫學最初的面貌？

卡西諾山修道院

【修道院的藥草療法（6至12世紀）】
本文摘自《中世紀藥草博物誌》
作者：詹妮薇芙．葛薩耶
譯者：蔡麗蓉
出版社：楓樹林出版社

對中世紀醫學感興趣的人來說，修道院算是第一道關卡，避而不談恐難一探究竟。坦白說，「修道院的醫學」在中世紀這個年代，尤其是中世紀初期至12世紀左右，公認為西洋醫學最初的樣貌。有幾個理由足以說明，修道院遵循基督教的教義，為弱者群聚的場所，總之充斥著窮人與病患，而且也和修道院在中世紀初期的功能有所關聯。

修道院：奉獻醫療的場所

綜合多項要因，教會擔負起醫療單位的角色。遵照基督教的教義，假使疾病是因為人犯了罪才遭受上帝降罰，醫療與治癒則可解釋成上帝赦免眾人的證據。中世紀時，醫師基督的形象廣泛流傳，可治救罪孽深重的病人，醫療行為的正當性備受認同，同時也摻雜著慈愛的精神。此乃基於基督教所謂人皆為神之子的友愛精神，再加上互助為理所當然的正義感使然。

為醫療付出的努力，於4世紀的殉道者們，聖科斯馬斯和聖達米安（註：Come & Damien，守護外科醫師的聖人）的繪畫中一目了然。此二人為兄弟，遵奉基督教的慈愛精神，為人提供醫療卻「不收分文」。

名列聖人的二人，他們的行為來自於悲天憫人之心，成為醫療實作的典範。進入12世紀之後，修道士在醫療及外科方面的實作，以及趁治療之際向患者進行道德訓誡，皆遵照教會法而受到制約，對於修道士們的醫療活動有所設限。但在修道院裡的醫療活動並未畫上句點，許多時候，只是轉換方向改為製造藥物。

讓知識普及的場所

其他理由，則與修道院的構造、組織有所關聯。在羅馬帝國框架中誕生的教會，即便在3世紀羅馬帝國開始走衰後，仍屹立不倒。接下來的幾世紀，教會成為組織化的環境，此外作為知識場所的輪廓也逐漸清晰，而且還是保存知識的地方（尤其是古代片斷的知識），更透過修道院學校以及主教座附屬學校（註：中世紀以後，教會經營的學校發展得非常好），讓知識普及開來。事實上，在中世紀初期，還建設了由複合式設施所組成的大修道院，修道院既為祈禱場所，也是日常生活場所的存在不言而喻。進入8至9世紀後，加洛林王朝（註：751－987年，法蘭克王國後期的王朝）的君主們，深知帝國內修道院的重要性，於是利用修道院培養人員，以輔佐自身主權。儘管神職人員以外的（俗人）醫療人員並未消失，不過這項措施卻是讓修道院成為診療單位的推手。在這類設施當中，諸如義大利的卡西諾山修道院（修道院制度的發祥地）、德國的洛爾施修道院、波登湖浮島上的賴興瑙島修道院，以及瑞士的聖加倫修道院，都保存了中世紀初期的重要寫本。

關於聖加倫修道院的部分，留有格外重要且知名的資料。820年左右，計畫重建這間修道院的時候，洛爾施修道院的修道士們，為了這間修道院繪製了堪稱模範的修道院設計圖。

現存的這張設計圖，保存於聖加倫修道院的圖書室裡。這裡除了是修道士禮拜及生活場所（迴廊［註：cloister，環繞修道院方形中庭的柱廊）、教會、大寢室等等）之外，也是各種工坊及學習場所，此外還畫有照顧病人的區塊。這個複合性設施的一整個區塊，全是為了滿足病人所需。這裡是具備小聖堂（chapel）及迴廊（cloister）的小型修道院，也能被視為類似醫院的空間。總而言之，就是讓病人留宿加以看護的場所。

居住在醫院裡的人，全是生病或高齡的修道士。對這些人而言，診療室等同於安寧病房，相較於其他修道士，這些人的生活步調更加緩慢。而且還設置了病人用的大寢室、醫師用的居住空間（拉丁語為domus medicorum）、儲藏室（保存治療用藥的地方兼製造所）。另外，更有進行放血的房間和浴池。自古希臘羅馬時代傳承下來的溫浴療法，被視為治療的一環，浴池僅允許病人使用。除此之外，還有與調劑室（拉丁語為armarium pigmentorum）有關的藥草園。圖中將方形地面以小徑區分開來的地方，就是藥草園所在地。

每一塊方形，都會種滿1種植物或灌木，指定16種植物（百合、玫瑰、四季豆、香薄荷、菊蒿屬、脂香菊、三葉草、迷迭香、藥用鼠尾草、芸香、唐菖蒲、唇萼薄荷、2種薄荷、孜然、歐當歸、茴香）。但在這張圖上的指定植物，相信只是從大範圍具藥效的植物中，列舉出具代表性的幾種。參閱這時代的各項資料後就會發現，食用或是用來製造治療用藥而栽培的植物，範圍甚至能擴大至其他品種。在幾乎同一個時代，賴興瑙島修道院的神父瓦拉弗里德．斯特拉波（Walafrid Strabon，808－849年，法語名為Gaufroy le Louche），便將自己的「小庭院（法語為hortulus）」作了以下描寫。「23種藥草生長茂盛，其中數種記載於聖加倫修道院設計圖上（藥用鼠尾草、芸香、歐當歸），其他植物（蜜瓜、鹼蒿、藥水蘇、蓍、櫻桃蘿蔔、龍牙草屬、中亞苦蒿等等）則無。」

學識與醫療技術

針對這時代的學識與醫療技術，我們終究無法斷言已經徹底理解，畢竟可能在口耳相傳下，導致大部分內容多所遺漏。唯有經文字記錄，保存於圖書館內的資料，才足以成為線索。在這碩果僅存的記錄當中，最值得關注的部分，就是有助於提供疾病與治療疾病相關資訊的醫療指導手冊及藥草書（尤其是迪奧斯科里德斯的《De Materia Medica（藥物誌）》），以及內含人體與治療法相關有益資訊的百科全書。最具代表性的百科全書，是塞維利亞依西多祿（Isidoro de Sevilla，560年左右－636年，塞維利亞的神學家）的《Étymologie（語源）》（註：共20卷的百科全書），還有老普林尼在1世紀所撰寫的《Naturaris Historia（博物誌）》（共37卷）。《博物誌》有部分內含治療法（幾乎皆為咒術），這部分在中世紀以「普林尼的內科學（拉丁語為medicina Plinii）」與「普林尼的外科學（拉丁語為physica Plinii）」為名，奠定了使用動植物藥效進行治療的基礎。

聖加倫修道院在9世紀也有記錄下意味深長的資料，近代編者將此形容為「醫學的指南（vade-mecum de médecine）」。事實上，這些資料能夠作為實作的指導手冊，在當時有限的醫療知識下，提供疾病診斷方式與適當的治療方法，就是因為如同教義問答一樣（註：以問答形式闡釋基督教的教義），比方在放血方面，採用Q＆A的形式進行說明。這時候，也能見到實作教學這方面的醫療教育踪跡。

「何謂靜脈切開？—答案：意指垂直切開使之出血。
如何進行放血—答案：有3種方法。於頭靜脈、肘正中靜脈、肝靜脈進行放血。」其次還記載了有關這些靜脈起源的資訊，以及操作刺胳針（註：放血用的小針）時的注意事項。「頭靜脈位於頭部中樞，沿著肌肉遍布。「……」切開這些靜脈時稍有不慎，一旦觸及位於靜脈底下的肌肉，皮下就會產生膿瘍。不小心切斷這些肌肉或穿孔的話，將導致死亡［……］。」

本篤會的大修道院，也編製了藥物的處方集（配方集），即所謂的antidotaire或réceptaire。於9世紀或10世紀撰寫而成，歷經悠悠歲月的若干文獻，皆小心翼翼保存於大修道院的圖書館中。在班貝格（Bamberg，德國巴伐利亞邦）這個地方，便保存了洛爾施修道院的處方集（récepatire）。這本處方集於800年完成，為從事醫療的修道士手稿，屬於現存最古老的處方集。另外在聖加倫修道院也留有處方集（récepatire）。此外，波登湖浮島上賴興瑙島修道院的處方集，目前則保存於喀斯魯（Karsruhe，德國的巴登－符騰堡邦）、都利亞（註：在原著中寫作Trêves，德國的萊茵蘭－伐爾茲邦）以及梵蒂岡。古老處方集中提及的物質不僅難以辨明，就連文字判讀困難也屬常態，不過上述寶貴文獻已經過編輯並附上注釋，內容相較容易理解。

例如位於阿爾卑斯山麓的幾家修道院，當時便很難取得古希臘醫師推薦的眾多藥材。舉例來說，撰寫於賴興瑙島修道院，有效解決各式毒害的解毒藥，便需要下述藥材。菖蒲、小豆蔻、閉鞘薑（costus）、海狸香、澤漆、除蟲菊、甘蔗、胡蘿蔔屬的種籽、芸香、茴香、阿勒勃（cassia fistula，豆科的落葉樹）、玫瑰、罌粟、番紅花、薑、野生的芹屬、天仙子、巴西利、2種膠冷杉、繖形花籽、白胡椒以及「不可或缺的阿提卡（希臘東南方的半島地區）蜂蜜」。

誠如前文所述，對於修道士們而言，古代的解毒藥勢在必得。因此才會遵循著希臘的度量衡，包含以德拉克馬或盎司標示的比例，小心翼翼將解毒藥的調配方式抄寫下來。這些藥的威望和信用度，來自於處方上註明的知名人士大名。由於大多出自重要人物（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 － 370年，古希臘的醫師﹞、哈德良皇帝﹝ Hadrianus，76 － 138年，羅馬帝國第十四任皇帝﹞等人），所以這就是品質的保證。此外，治療用藥多數上呈王公貴族，也就是說，都是為了這些人物所研發出來的。

收錄於加洛林王朝的處方集（antidotaire）中的治療用藥，推測有時是哈德良皇帝或凱撒（Caesar）為了軍隊所研發。另外還有一封橫跨時代，相當詭異的信件，是由希波克拉底寫給奧古斯都皇帝（Augustus，公元前63 － 14年，羅馬帝國的開國君主）的謀臣梅塞納斯（Maecenas，公元前70 － 8年，古羅馬的政治家）。此外，用蛇治療結石（腎結石或是膀胱結石）的咒語備受好評，這部分則要感謝亞歷山大大帝，因為這是亞歷山大大帝為了母親奧林匹亞絲（Olympias）所研發，並親自記錄下來。記載於不同處方集中的解毒藥，通常都會分別命名。解毒藥的名稱，除了會是獻藥者或是研發者的姓名之外，有時也會取名自主要藥材。舉例來說，dialthea 這種軟膏就是以蜀葵（取自這種植物的希臘名稱althaia）為主原料，Diamargariton 則來自希臘語意指珍珠的margarites（或是拉丁語的margarit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