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晉侯)復國圖


【尊爵、不凡,唯有公侯伯子男:解密五等爵制度】
本文摘自《爆料商周:上古史超譯筆記》
作者:野蠻小邦周
出版社:遠足文化

俗話說:江湖在走,名號要有。明明是宅男,卻要說是自宅警備員;明明是一人組織,卻可以稱自己是會長、主席、總幹事,讓人嚇到吃手手。更不用說古代,一聲本侯,霸氣外露,聞者無不屁滾尿流。比如大家耳熟能詳的高中國文課文「燭之武退秦師」,由原本「晉侯秦伯圍鄭」六字,被《左傳》寫成一篇超強嘴砲故事。當中晉侯是晉文公,秦伯是秦穆公,他們到底是侯?是伯?還是公?還有公侯伯子男,是階級分明?還是可以自創混搭風?這些稱號的故事頗長,讓小邦周來話說從頭。

你才斥候,你全家都斥候──「侯」、「男」

在甲骨文上,就已經有「侯」,多數寫作下邊這個樣子:

這個字有些時候會左右反過來寫,也有上下反過來寫的。那時候沒有教育部,也沒有什麼統一字形表,大家寫字都有點隨興。關於這個字形,多數人認為是像箭靶,也有學者認為是像藏在山崖下的武裝軍隊。

前文這個弓矢隱於山崖的圖像,與後世的「斥候」,有相近之處,而恰好「侯」跟「候」,即使到了漢代,仍然是通用的。後來為了將「諸侯」從「斥候」、「等候」中區別出來,才徹底分流成兩種字形。《尚書》的〈禹貢〉篇,其注解也說:「侯,候也,斥候而服事。」《逸周書》的注解也說:「侯,為王斥候也。」「候」是一種偵察、瞭望的單位,包含守望者、守望的哨站,也因為處在一個地方眺望觀察,久處一地,也有等候之意。也就是說,封「侯」也不是什麼多高級的事,就是去外地當個偵察兵而已。

軍隊派出去的斥候也許就一、兩個人而已,不過一個王國要派出斥候,想必不會是單兵作戰。往往一個人是斥候,全家都是斥候,還很開心的吃著火鍋唱著歌的上任去了。

斥候在邊境偵查敵情,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工作,沒有戰鬥力是不可能的,因此「侯」也得具備一定的武裝力量。本來是商王派出的斥候團,落地生根多年,轉化為世襲罔替的,相當於我們現在所理解的「諸侯」。

商王將「侯」派駐外地後,除了防衛外,也要收集當地資源,不然派出去只是在白白消耗人力而已。因此商王也會派出「田」、「牧」兩種職官(當然也包含其族人)到「侯」的防衛區內墾田、放牧。「田」,在商代是被大量配置到外地的「糧草徵收員」,在指定地區開墾荒地,並支應中央政府對物資的種種需求。由於農業活動必須長期住在當地,「田」也有部分的武裝力量,因此在商代,「田」也有近乎後世所說「諸侯」那樣的地位。在商代晚期的甲骨文也顯示出,商王出征還會叫上幾個「田」來助陣。

大家不要覺得這個「田」很新奇,其實古書裡已經有它的記載,《尚書‧酒誥》:「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意思是在外地的分公司有「侯」、「甸」、「男」、「衛」、「邦伯」幾種職位類型。這個「甸」,就是甲骨文中的「田」。因為只寫個「田」,不容易分清楚說的是耕種的「田」,還是諸侯的「田」,因此在田旁邊加了一個人字邊,表示是「諸侯」的那種「田」。寫作下面這個字形:

人字在右,寫久了手越來越長就把田給包進去了,變成現在所見的「甸」字。「甸」在商代有著近似諸侯的地位,到了周代,這個職位就消失了。在《左傳》中,晉國還被稱為「甸侯」,原文的意思是晉國本來只是弱弱的給周王種田繳賦稅的諸侯,今天忽然變成了大國,本質上是小咖,哪裡能長長久久呢?在這裡的甸,用的是種田之人的本義,引申為小角色之類的意思。

那麼《尚書‧酒誥》提到的「男」呢?後世所謂的「男」爵,很可能就是甲骨文中的「任」,這兩個字古音相近,也有一些古書注解以及證據顯示「男」、「任」有通用的情況。然而「任」的性質比較難有線索,依著現有證據猜測,很可能是「侯」所派出的事務官,「任」其事者──專門處理一些交辦事務,所以稱「任」。由於「侯」要處理邊防之事,對於王朝中央的徵求需索,得有人專門來處理,因此「侯」之下又封出了「任」(男)。

同樣的,當中戰鬥力量較強者,也就能成為後世所認知的那種「諸侯」。《左傳》中也有霸主召集諸侯開會,諸侯要帶著下屬的「子」跟「男」來喝咖啡、聊是非。

「侯」跟「男」原本是一種「工作職稱」──「斥候」與「任事者」,因著工作上的需求,發展出自己的武力,而成為近似國中之國的封建諸侯,之後也就變成了一種諸侯名稱。由於「封你當斥候」這件事很光榮,象徵著王的信任,因此多半受封過「侯」的諸侯國君,在鑄造青銅器時,幾乎都用「侯」作為自己的職稱,這可能是炫耀自己是天子欽定的管區吧。

吾乃馬拉松之子巴拉松──「子」

那麼「公」、「伯」和「子」呢?這些本來不是職銜,是一種對特定身分的人的稱呼。眾所周知的古人排行用字:「伯仲叔季」,伯本來指的是長子,古時以嫡長子為預定繼承人,因此也是族長的稱呼。這是相對於其他支族來說的,長子即位,他就是一幫幼弟的族長啦。同樣的,「子」本來是小孩的意思,族長也是前一任族長的小孩,因此轉化為對族長的稱呼。

「子」在甲骨文中多半是作為族長或是王子的稱呼,一群族長或是一群王子就被稱為「多子」,加上他們自己的族人,就稱為「多子族」。這些親衛隊養尊處優,裝備精良,閒著沒事不是打獵就是打仗,又與國王有血緣關係,是商王朝的精銳部隊。而這些「子」族長,也是商王統治圈圈裡的重要成員。

商王國滅亡後,稱族長為「子」的習慣漸漸被周人的文化取代,只剩下幾個靠近東夷或原屬東夷的君長還自稱為「子」,像《左傳》中莒國之君稱莒子,邾國之君稱邾子,萊國之君稱萊子等等。後來「子」就虛化成為一種尊稱,像時事評論家孔子或愛辯論又不承認的孟子,就從君主、族長、老大這類的意思變成一種泛用的尊稱。

叫我老大──「伯」

與「子」相對的是「伯」,商人稱別國的國君或是附庸國的首領為伯。甲骨文中,盂國的國君稱盂方伯,人方的國君稱人方灉伯(灉,音同庸)。有些附庸的「伯」,也會接受商王的徵召,跟隨商的軍隊討伐別的國家。比較倒楣的敵國國君,被抓到後,會被殘忍的獻祭。甲骨文有「執三邦伯于父丁」,意思就是拿三個抓到的敵酋獻祭給先王。

「伯」這個稱號有兩種意義,一種是排行的老大,一種是氏族中的老大,對古人來說好像有那麼點差別,又好像差別不大,總之只要是老大哥就可以稱「伯」。到了春秋時,諸侯的老大也可以稱伯,後世把「伯」換成同音的「霸」字,於是春秋「五伯」就成了「五霸」了。

在西周銅器上,可以看到兩種「伯」的稱謂,一種是「伯某」,一種是「某伯」,前者是排行,就像子路的字是「仲」由一樣;後者則是稱呼這個人是族長。在一件名叫「五祀衛鼎」的銅器上,便曾記載當時貴族之間有了糾紛,鬧上了宮廷,幾個大咖的貴族一齊出來開個會,裁斷事情。這些大咖貴族的稱號是「榮伯」、「定伯」、「邢伯」、「單伯」、「伯邑父」、「伯俗父」,前四者分別是榮氏、定氏、邢氏、單氏家族的老大,後兩者則是用他們的「字」來稱呼,「伯」在這裡就是排行的意思了。

這類的「伯」,並不像「侯」一樣具體的承擔著戍衛邊疆的責任,因此只要是族長,大部分都可以自稱為伯。在某些銅器上可以見到從伯變侯的過程:「唐伯侯于晉」(唐伯升任晉侯),從此晉國就從原本的唐伯,升級為晉侯了。

隨著職務的變換,名片上的職銜也會隨之改變,這樣的例子還可以在應國的銅器上看到。應國國君做的青銅器,職銜有好幾種款式:「應監」、「應侯」、「應公」、「應伯」,前兩者是具體的職銜,可能應國本來是設置監視「應」這個區域的監察大員,後來增強了武裝力量,才成為諸侯。其中一代應侯曾經鑄造過一個青銅器,記錄了他的祖先「皇祖應侯」、「皇考武侯」、「烈考武侯」,可以知道這位應侯的父親謚號是「武」,從祖父一代已經榮登諸侯之位了。

聽說尊諱是……邾「公」?

至於「應公」,就要從「公」這個稱呼開始說起。在甲骨文中,父親稱父,祖父稱祖,那麼高祖以上的稱呼呢?

曾經有段時間流行親屬稱謂表,一路追殺到曾祖以上,炫耀自己博學,不過對商人來說,祖父輩以上都沒什麼差別。除了個人稱號像「大甲」、「小甲」(這兩人是祖孫關係)、「大丁」、「中丁」、「羌甲」、「南庚」外,可以發現在武丁王時稱為祖的先王,到了後代被稱為「公」,也就是說,「公」在甲骨文用來稱呼死去的祖輩以上先祖。

到了西周,可以發現有活人也稱為公,如前面談的「應公」,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晉國上,晉國國君在打上自己職銜時,往往都用「侯」,不過也有自稱「晉公」的。這類稱公的,經過歸納後可以發現,多半是身居西周政府高位者,像周公、召公、畢公、益公、井公、毛公等,在銘文中表現出來的地位都較高,要不是執政,就是可以裁決貴族事務的大咖貴族。這是活著的時候使用的狀況,至於死了之後,由子孫追尊在銘文上的,就比較隨意了,人死為大嘛!金文中有「甲公」、「乙公」、「丁公」、「辛公」(以上均為天干作為謚號)、「釐公」(一種謚號)、「南公」(南宮氏簡稱為南)。

公與伯較明顯的差異點是,在世就被稱公的,其地位都比較高;伯反而像是路邊掉下個招牌都能砸中的族長代稱而已。

除了身居高位者外,也有一些跟西周統治集團較疏遠的國家自稱公的,像「宋公」、「邾公」、「鄀公」、「鄧公」、「秦公」,以上歸納出來這些國君從不自稱「侯」,因為從歷史上看,他們都不是從西周總公司分出去的封國。

結語

所以,到底是秦伯還是秦穆公?是晉侯還是晉文公?簡單地說,《左傳》與《春秋》是帶著儒家的價值觀去區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第,但考察實際上使用的情況,這樣的階級區分並不明確。像齊國國君多自稱侯,臺北故宮收藏的國差,就記載國差稱呼齊國國君為「侯氏」,洹子孟姜壺也稱齊國國君為「齊侯」。又如晉國,在山西的晉國墓地出土的晉侯銅器,也多數自稱晉侯。

只看出土的器物的話,侯跟男兩種稱呼,詞彙本身帶著工作性質──警備員與業務員,又因為是天子欽定的警備員,保衛王室的第一線,因此被當作光榮的象徵,當然要拿出來說說嘴,臭屁一下。至於公、伯、子一開始就是不帶工作性質的尊稱,在西周時只有國家高階管理層與自家長輩死後才可以稱公,對族長,後來就各種隨意了。至於伯、子,都是族長的稱呼,由於家族繁衍分支,家長多到有點浮濫了,也就成為一種泛用的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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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3000年!商周時代,是孔子心目中的理想國,是他一輩子奮鬥想回到的黃金年代。曾經邊緣的「小邦周」,吸取「大邑商」的優點,結合本土文化和制度,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上古文明的商與周,離臺灣那麼遠,又那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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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羅馬哲學家和政治家西賽羅曾說:「沒有書本的房間就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現在,就從值得細閱的書本裡節錄精彩的文章,在這裡開始進入書的世界,尋找文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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