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


沼澤上的都市

位於義大利的威尼斯(Venice, Italy)一直是世界旅遊勝地。與一般我們認識的城市不同,威尼斯像是個懸浮在海面上的美麗城市,以水道而非以柏油路貫穿這個城市,代替了道路的功能,一艘又一艘的船隻則代替了汽車。若曾到訪過威尼斯的你,可能只會覺得這是個充滿渡假風情的城市,但你又有沒有想過,原來這座獨特而世上知名的城市,最初建城目的只是一群難民為避難而建立的聚落,後來卻發展成為地中海海上強權?

建立城市最理想的地點大多是氣候宜人、土壤肥沃和優越的地理位置,最好是有天險的平原。可是,威尼斯完全不符合以上條件。它的位置原是一片沼澤,後來沼澤逐漸變成潟湖。所謂潟湖其實最初是海灣,但出海口因為隨時間流逝而泥沙沉積,形成沙丘並封閉了出海口,最後變成湖泊。威尼斯在潟湖中心的小島群上,土地量不足,湖中心也說不上是很好的地理位置。

不過有趣的是,就是因為威尼斯這樣封閉性的地理特點,才成為了一眾難民最理想的聚居地。五世紀後,西羅馬帝國名存實亡,歐洲陷入一片混亂。此後,從各路而來的蠻族在羅馬帝國故土上紛紛建立勢力和王國,掀起一連串動盪不安的形勢,昔日「羅馬和平」(Pax Romana )不復存在。

六○○年的威尼斯

戰亂頻仍,不少羅馬人流離失所,離開了昔日家園。其中一群羅馬人為了躲避戰亂而來到亞德里亞海(Adriatic Sea),發現了被沼澤包圍著的泥灘小島群。這些小島群是易守難攻的天然要塞,隔絕了大陸那邊的戰亂,於是他們決定在這個不起眼的泥灘小島群上定居,建立了威尼斯雛形。一般來說,威尼斯把傳統建城日子定在四二一年三月二十五日。這天是威尼斯首間教堂-里亞爾托聖雅各伯教堂(San Giacomo)在其中一個小島里亞爾托(Rialto)建成的日子。

威尼斯在地理上完全與義大利本土分開,被那些難以穿越的沼澤包圍著。威尼斯雖然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地理環境給難民作避難之用,但這種避難功能卻同時為難民帶來了十分頭痛的難題-糧食與財富問題。在中世紀歐洲,土地戰略價值極高,代表著權力與財富。中世紀歐洲的國王並沒有絕對權力,擁有大量土地的地方貴族可能在權力和財富上比國王還要多,其中一個例子便是法國境內的阿奎丹公國(Duchy of Aquitaine)。名義上臣屬法國國王的阿奎丹公爵(Duke of Aquitaine),其所實際控制的土地卻遠超國王。原因很簡單,肥沃土地可以用來生產大量糧食,而糧食則是養兵和累積財富不可或缺的元素。有了充足糧食,就能坐擁強大軍隊和大量財富。

可是,被沼澤包圍的威尼斯卻顯然沒有這種地理優勢。除了水、漁獲和海鹽之外,威尼斯就沒有丁點更值錢的天然資源了,更遑論適合發展農業的土地。莫說是逃避戰亂,威尼斯人現在卻需面對更嚴重的問題-生存。威尼斯人想,難道為了安全,就註定要過著極度貧苦的日子嗎?可歷史卻告訴我們,威尼斯人一度成為了極富有的一群,後來更成為地中海強權!他們化劣勢地理為優勢,終於找到了成功之道-航海與貿易。他們開始專注掌握造船和航海技術,解開了當時的財富密碼。

曾是羅馬人,現在是威尼斯人

威尼斯位處西歐,威尼斯人祖先是流亡的羅馬人,因此他們傳統上仍奉羅馬帝國皇帝為最高元首,實際統治威尼斯的人稱威尼斯總督(Doge of Venice)。如今西羅馬帝國已經覆滅,唯一擁有羅馬正朔的只剩下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因此他們改為效忠那個在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的拜占庭帝國皇帝。

除了這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傳統外,其實還有非常實際的作用。在控制亞德里亞海的拜占庭帝國默許下,威尼斯在那裡能夠安穩發展他們的商業。海上商業發展不僅是威尼斯的生存之道,還是城市基建發展的重要支撐。

例如,由於威尼斯位於沼澤上,泥土鬆軟,要在上面興建樓房絕不是易事。威尼斯人需要選擇堅固而又抗侵蝕的木材作為建築材料,只有亞德里亞海對岸的達爾馬堤亞(Dalmatia)出產的木材最為理想。為了把大量又重又大的木材從彼岸運送回來建造樓房,威尼斯人最初只能採取「愚公移山」的方法處理。不論富貴貧苦,所有人都有責任輪班工作,拖拉著船隻運送木材,當木材運抵威尼斯後又會輪流負責把樁木打進泥土中。這種從零開始建設威尼斯的情況,很快讓當地人產生了社會共同體的概念。漸漸地,他們認為羅馬人這個身份已成過去,如今他們是個全新又獨特的新族群-威尼斯人。

威尼斯長久以來是拜占庭帝國位於西歐的一個前哨站。不過,威尼斯始終離帝國政治中心君士坦丁堡頗遠,幾乎不受拜占庭帝國皇帝控制,而享有相當高的自治權。十一世紀末,威尼斯愈來愈強大,拜占庭帝國則愈來愈弱,最終威尼斯成了獨立之國-威尼斯共和國(Republic of Venice),不再是拜占庭帝國附庸國。

十一世紀的威尼斯

威尼斯的商機:十字軍東征

因為擁有強大的航海能力,威尼斯在十字軍東征中參與度很高。一○九九年,十字軍打敗穆斯林,攻陷聖地耶路撒冷(Jerusalem),在當地建立了許多十字軍國家。十字軍國家多建於圍繞著耶路撒冷的黎凡特地區(Levant),靠近地中海東岸。聰明的威尼斯人看出了潛在商機,把大量來自近東地區的高價值小型奢侈商品從十字軍國家運回威尼斯,然後再轉賣給西歐那些基督教王國。這些基督教王國為了粉飾自身地位和權力,對奢侈商品需求十分高。就這樣,航海商業使威尼斯人愈來愈富有。有趣的是,讓威尼斯人獲得最豐厚利潤的商品不是什麼珍貴寶石,而是當時一種人人渴求的調味料-香料。香料讓歐洲人的飲食有了全新體驗,從那時起,人們才知道原來食物味道能夠如此千變萬化。

有危便有機?第四次十次軍東征

隨著十字軍衰落,穆斯林重整旗鼓,逐一奪回被基督徒侵佔的土地和聖城耶路撒冷。對於威尼斯人來說,這是一個極壞消息,不是因為失去基督教聖地,而是他們行之有效的賺錢方式再也行不通。一二○二年,羅馬教皇英諾森三世(Pope Innocent III)號召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威尼斯人旋即拍手叫好。十字軍代表來到威尼斯後,向威尼斯人提出運兵要求,他們計劃從海路前往聖地。

當時威尼斯總督恩里科.丹多洛(Enrico Dandolo)已年屆九十,雙目早已失明,但仍擁有清晰的商業頭腦,認為這是讓威尼斯更上一層樓的好機會。十字軍向威尼斯要求能夠運載三萬三千五百名士兵和四千五百匹戰馬到黎凡特,無疑是威尼斯史無前例的大生意。如果要完全滿足十字軍要求,丹多洛計算過後,知道威尼斯需要舉國上下、傾盡全力兩年時間才能完成-一年用作建造戰船,一年用作運輸。

恩里科.丹多洛

可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如果這項交易成功,將為威尼斯帶來前所未有的巨大財富;但若有什麼閃失,傾盡所有家當的威尼斯將會血本無歸。利潤高,風險也很大。丹多洛不敢自把自為,他唯有號召所有威尼斯人來到里亞爾托聖雅各伯教堂,直接讓國民聽聽十字軍解說。最終,威尼斯人決定「盡地一鋪」,同意傾盡全國資源完成交易。

然而,最後來到威尼斯的十字軍,無論是前來的人數,還是帶來支付的金錢,都遠比當初承諾的少。威尼斯人把整個威尼斯用作賭注,如今似乎要血本無歸了。十字軍領袖們都有自知之明,威尼斯人好歹花光了大部份家當,不遺餘力地履行合約條款,如今卻遭背信棄義。如果十字軍無法履行合約一事傳了開去,恐怕將動搖了十字軍名聲之餘,還會使這次東征就此無疾而終。

於是,雙方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亞德里亞海對岸的札拉(Zara)是威尼斯長久以來的死對頭,十字軍同意幫助威尼斯人進攻和洗劫札拉,以換取前往黎凡特的路費之餘,還能彌補威尼斯部分損失。意想不到的是,這個決定卻是更大災難的前兆。札拉同屬基督教勢力範圍,舉著信仰旗幟的十字軍竟然攻擊和洗劫札拉,公然違反英諾森三世指示。他們以信仰為名,卻以私利為實,十字軍就此蒙上污點,而且變得更沒底線了。

一二○四年,洗劫札拉後的十字軍被丹多洛誘導來到抵抗穆斯林的主要堡壘-宏偉的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威尼斯人和十字軍極需要金錢支撐他們往後的軍事行動,因而被捲入拜占庭帝國的帝位之爭。他們幫助阿歷克塞四世(Alexios IV)奪得帝位,但阿歷克塞四世卻無力支付當初承諾過威尼斯人和十字軍的豐厚報酬。

聖馬爾谷之馬

老羞成怒的十字軍決定圍攻君士坦丁堡。他們知道這座宏偉都城乃富裕之都,心中盤算著在進行在札拉時一樣的行為-洗劫君士坦丁堡。十字軍攻陷這座偉大都市後,隨即衝進去燒殺搶掠了三天,把當初由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和查士丁尼大帝(Justinian the Great)一手建立和擴展的這座城市破壞和洗劫一空。他們行為野蠻,狡猾的威尼斯人卻懂得君士坦丁堡雕塑和藝術品才是最珍貴的財富。他們把大量雕塑和藝術品運走,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駟銅馬像。駟銅馬像本佇立在君士坦丁競技場(Hippodrome of Constantine),戰後被移至威尼斯聖馬爾谷聖殿(San Macro)前的陽台上,供總督欣賞,並改稱為「聖馬爾谷之馬」(Horses of Saint Mark)。

洗劫君士坦丁堡之舉為拜占庭帝國帶來決定性災難,另一邊廂卻成功讓處於破產邊緣的威尼斯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財富。不只這樣,一個親威尼斯的拜占庭帝國皇帝後來更為威尼斯創造了嶄新商機。究竟是什麼商機呢?我們下篇再談。

下集:從難民變成商人、從貧困變成巨富:威尼斯的崛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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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八十後男生,生於香港,靠數學維生卻喜愛研讀歷史,在旁人眼中也許有點怪異。從小喜愛研究和感受歷史洪流裡的人和事,認為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都能在人類的過去中找到一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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