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史上最惡名昭彰的「妖僧」拉斯普丁，事實上是個怎樣的人物？

拉斯普丁與他的信眾們

惡魔的化身

在歷史上，有過這麼一個人：他衣著寒酸潦倒，留著鬆散的長髮和鬍子，牙齒不整，而且懂得巫術，雙眼擁有蠱惑人心的能力，皇帝皇后對他深信不疑，許多上流社會人士卻被他深深吸引著，更有貴族女子向他獻身。就算後來被刺殺時，多種殺人方式也不能將之殺害，要殺幾次他才真正死去。這個人的名字，總與「淫亂」畫上等號，指他是個性變態、強姦犯，完全是邪惡的化身。他把俄羅斯宮廷玩弄於鼓掌之中，利用耳語控制了皇后。這個猶如惡魔般的男子是誰？他就是出現於俄羅斯帝國晚年的妖僧—拉斯普丁（Rasputin）。

對於俄羅斯人來說，拉斯普丁是個非常戲劇性的人物。在眾多改編傳奇人生的文學或影視作品中，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許多時候都給妖魔化。文首對於拉斯普丁的個人描述，便是一般人對他的認識。事實上，上述一切對他的指控，卻是有誇張成份的。而真實的拉斯普丁，早已被這些文學或影視作品所製造的形象掩蓋得七七八八。

究竟拉斯普丁如何成為俄羅斯人眼中最討厭的奸臣？他是否真的利用巫術，讓整個俄羅斯帝國都臣服於他？還是，歷史把俄羅斯帝國的覆滅，全都怪罪在這個其實心存好意的人身上？

一個感到空虛的男人

「拉斯普丁」雖然與「淫亂」畫上等號，但其實他的名字在俄羅斯原文真正的意思是指「兩條河流會合的地方」，指的正正就是拉斯普丁出生的地方。一八六九年，拉斯普丁出生於俄羅斯西西伯利亞（Western Siberia）一條人煙稀少、稱為波克羅夫斯科（Pokrovskoye）的村莊。俄羅斯人也許沒想到，在這個極其偏遠、孤立的小村落裡，竟會誕生一個後來人所共知、畏懼和厭惡的大人物。

拉斯普丁全名格里高利．拉斯普丁（Grigori Rasputin）。他出身於一個農民家庭，在家中九個兄弟裡排行第五。由於村落貧窮，他沒有機會上學，只能過著放蕩、酗酒的生活。拉斯普丁在自己家鄉是個不太受歡迎的人物，在村裡總是被當成外人。其實，他自己亦覺得農民生活空虛無聊，於是開始藉著偷竊得到的快感填補自己空洞的心靈。

一般淪落去當罪犯多是基於貪念。但是，拉斯普丁當小偷卻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靈魂似乎缺少了些甚麼。二十多歲的拉斯普丁已經成家立室，但建立家庭卻無法使他感到人生美滿。最後，他發覺到，原來只有投入宗教事務，才能使這種空虛感一掃而空。他來到了一所位於維爾霍圖里耶（Verkhoturye）的東正教修道院，在那裡遇上了改變他一生的人—馬凱里長老（Starets Makary）。馬凱里長老把這個反叛青年改變成一個完全戒除了酒精、吸煙和吃肉的虔誠東正教徒。當拉斯普丁回到家鄉時，這個昔日的小偷已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只醉心宗教事務的人。

流浪人生

雖然拉斯普丁很尊敬馬凱里長老，但在修道院學習的同時，他卻發現了很多腐敗的事情。他看到修道院存在著一種「惡習」—同性戀，而且不時發生暴力事件，這些在東正教教義中都是不被允許的。拉斯普丁認為這種修道院生活與他的理念並不完全符合，認為只有在廣闊的大地上流浪才能讓他更接近上帝和救贖。

也許對他來說，這個決定正常不過。既然他絕不是一個肯盲目順從或循規蹈矩的人，試問他又如何能安身於一座由冰冷大石推砌而成的小小修道院呢？唯有自由廣闊的大地，才是他這個人應該置身的地方。

拉斯普丁只帶了些微財物，告別家人後便出發了。在這段期間，並沒有人知道他去過哪裡，或做過甚麼，只知他曾遠道至阿索斯山（Mount Athos）—東正教會的中心。他甚少回到家鄉，有時候回到家時，妻子和兒子甚至無法認出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和爸爸。

在這段流浪日子裡，拉斯普丁似乎領悟到了甚麼，強化了自己那種不隨波逐流的做法，開始做任何事都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他不再穿著俄羅斯傳統服飾，在一整年裡，由始至終都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農村出生的他因而沒有受到小農基因影響，想法竟然異常體貼、獨立而且開明。在這段時間裡，拉斯普丁遇過俄羅斯不同階層的人，了解到整個俄羅斯社會的秩序及其崩壞的潛在性。因為這種人生歷練，拉斯普丁開始鍛煉出卓越的洞察能力，而且比任何人都能看懂人性。

前往聖彼得堡

在曾與拉斯普丁接觸的人所寫的回憶錄中，他們都無獨有偶地認為拉斯普丁有著一種特殊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就像是塊強力磁石，吸引著無數人主動前往拜會他。他很擅長了解別人的想法，也很懂得與人溝通，知道對著不同的人應該說些甚麼話。當別的僧侶與信徒溝通而只懂得引經據典時，拉斯普丁卻懂得運用流浪時所獲得的體會，依據現實中的人和事與人交往。這使不同階層的人皆很容易理解和明白他的想法，甚至有著感同身受的感覺。

愈來愈多人因拉斯普丁的名聲而前往拜訪他。他們會在拉斯普丁設立的一所神秘禮拜堂舉行定期的聚會和祈禱，互相交流和慰問。不過，人出名了自然會惹來非議，社會上開始出現一些對拉斯普丁的負面評論。有流言說他經常與不同的年輕女子一起，也有說他要信徒替自己洗澡，還教他們進行一些古怪的儀式。

波克羅夫斯科大牧師想利用這些流言趕走拉斯普丁，因為他無法容忍一個出身寒微的人竟然會比他和他的教導得到更多人的支持。於是，拉斯普丁的所有聚會開始被打壓和禁止，不過這樣的打壓只是為拉斯普丁打開了通往權力核心和擴大影響力的大門而已。

受到打壓的拉斯普丁宣佈前往聖彼得堡（St. Petersburg）。當時其中一位信徒便曾跟他說過：「聖彼得堡是個會吃人的城市，它會摧毀你。」一向只遵循自己意願的拉斯普丁當然沒有理會這些忠告，他認為自己有了新的人生目標。

拉斯普丁的流浪生涯讓他懂得如何在陌生環境下生存，累積的名聲確為他帶來方便。他在聖彼得堡成功得到了一封推薦信，與聖彼得堡神學院的謝爾蓋主教（Bishop Sergei）會面，使他的名字迅速在上流精英界流傳開去。這些每天過著沉悶的名流社會生活的名門望族都為拉斯普丁的口才著迷，他們對拉斯普丁異於常人的打扮和見面親吻的方式感到好奇和有趣。「拉斯普丁」已經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進入權力核心

這些名門望族陸續介紹拉斯普丁給身邊朋友，而這個人的名字在俄羅斯帝國開始變得無人不曉。後來，拉斯普丁輾轉認識了蒙特內哥羅（Montenergo）的公主姊妹瑪莉卡（Milica）和安娜塔西亞（Anastasia），權力大門終於出現在他面前。這對姊妹向沙皇尼古拉二世（Nicholas II, Tsar of Russia）和皇后阿歷山卓拉（Tsarina Alexandra）正式引薦了拉斯普丁。

對於拉斯普丁來說，這實在是認識沙皇夫婦的最佳時候。當時俄羅斯帝國陷入了史無前例的危機：剛在與日本的戰爭中戰敗，使俄羅斯在國際舞台上蒙羞；另外，他們還要應付剛發生的「血色星期日」帶來的政治危機。「血色星期日」當天本來是和平示威，但警察卻在當天開槍射殺了無數示威者。雖然尼古拉二世並沒有下令開槍，但他仍迅速成為社會主要指責的對象，民望急跌。在這件事件發生前，他仍會被人稱為「人民的父親」呢。

這多重事件的發生，確實動搖了俄羅斯沙皇政府的統治。尤其是阿歷山卓拉皇后，更為此而感到非常憂慮。拉斯普丁靜心地聽著她訴苦，著她要相信自己，並給了她建議：「尼古拉二世應該要更親民」。皇后聽了拉斯普丁的說話後，覺得心情舒緩了不少，自此對他無比信任，認為他是上帝派來俄羅斯拯救羅曼諾夫王朝（House of Romanov）的使者。

事實上，還有一件事使拉斯普丁得到皇室的信賴。太子阿列克謝王子（Prince Alexei）有一種遺傳疾病，屢醫不好，王子叔叔和兄弟都先後因此病逝世。阿列克謝王子作為羅曼諾夫王朝最後的血脈，猶如俄羅斯的將來，他能否康復正代表了帝國是否仍能中興，因此不能有任何閃失。皇后為此憂心不已，她已經無計可施，於是找來拉斯普丁。

拉斯普丁來到了太子的臥床前，與他輕鬆聊天，讓王子的心平靜下來。奇蹟竟然出現了，太子身體竟然就這樣慢慢地好起來！後來又有一次，太子得了急病，皇后匆匆發電報向拉斯普丁求助。拉斯普丁只跟皇后說要讓太子靜心休養，著她不要讓包括醫生在內的人煩擾太子。未幾，太子又真的病好了。對於皇后來說，拉斯普丁完全是個救星！

拉斯普丁不僅成為了沙皇夫婦的好朋友，有時還成為了他們的政治顧問。他曾警告尼古拉二世，不應走進第一次世界大戰這蹚渾水。他認為俄羅斯的內憂已經很嚴重了，不能再因為戰爭開支而加重國家負擔，建議他與德國議和。可惜，歷史告訴我們，尼古拉二世並沒有聽從他的勸告，這將讓他跟國家走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被妖魔化的拉斯普丁

拉斯普丁雖然已經貴為皇室貴賓，但不代表他會拒絕其他人上門拜訪或求助。這些來找他的人中有農民也有貴族，後者很多時想利用他的名聲在法庭上取得優勢。不久後，跟在波克羅夫斯科的情況相似，他漸漸招來不少流言斐語。拉斯普丁被指用不正道的手段迷惑女性，而且更濫用權力舉辦一些涉及性愛的儀式。甚至有流言提及，當沙皇不在時，拉斯普丁會跟皇后和公主們鬼混。這些指控真實虛構與否我們今天仍無法引證，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他的確跟很多女性有過非常親密的行為。一名曾經見過拉斯普丁的人曾表示：「你不可以直視他的雙眼太久！他的雙眼會帶給你無形的壓力。他的雙眼有時看似很仁慈，但眼裡埋藏著深不可測的憤怒。」

流言四起，一些昔日讚頌拉斯普丁的人後來卻參與反對他的運動。有些人更向沙皇夫婦直接告狀，說拉斯普丁在俄羅斯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會動搖帝國根基，要尼古拉二世把拉斯普丁放逐到托博爾斯克（Tobolsk）。不過沙皇一概不從，只說了句話：「我太了解拉斯普丁了，他不會做出如此丟臉的事。」

另一方面，拉斯普丁被指控是東正教支派克里斯提教派（Khlysty）的活躍分子。這個教派名聲不好，被東正教會認定是異端。拉斯普丁是個善舞之人，恰巧克里斯提教派信徒舉行的儀式都有跳舞成份，拉斯普丁便指控與異端有關。東正教會對此非常重視，認為拉斯普丁一直在做不道德的勾當。

群情洶湧，尼古拉二世只好下令徹查拉斯普丁。兩個月過去，卻是甚麼也查不出來，調查也就這樣結束。這次調查後，拉斯普丁的地位非但沒被動搖，而且更加穩固。那些曾經質疑他的官員不再被沙皇重用，有些甚至被無故革職。相反，拉斯普丁支持者卻升官發財，整個俄羅斯政壇和宮廷都深受拉斯普丁的影響。

這可是一件嚴重事情。尼古拉二世力排眾議，信任一個在朝野中臭名遠播的人，實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事。特別是當時，尼古拉二世的名聲和權威早已一落千丈，倚重拉斯普丁這樣的人最後只會讓國家走向湮滅的結局。

拉斯普丁從高處殞落

尼古拉二世後來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關係，經常不在首都。他不在首都時，治國重任便交給了皇后阿歷山卓拉。這代表了甚麼？皇后對拉斯普丁千般信任，國家事無大小便全交給他了，俄羅斯的命運，自此全掌握在拉斯普丁手中。

拉斯普丁曾於一九一四年遇到了一次刺殺事件大難不死，對他身心造成了很大影響。有人說他從此變得猜疑，不再輕易相信身邊的人，但沒證據顯示他變得殘忍和暴戾。他仍然一如既往，是個獨立、時時刻刻都在貫徹自己信念的人。

不過，拉斯普丁豎立了很多危險的敵人—因為他影響了皇親國戚的權力和利益。這些皇親國戚忍受不了一個出身低賤的人如今卻成了帝國權力中樞。他們決意要除掉他，一勞永逸。在這些想除掉拉斯普丁的人當中，有沙皇侄子和議會議員。

拉斯普丁被陰謀者騙去一個假裝跟沙皇外甥見面的會議。一九一六年十二月十七日當晚，拉斯普丁進入了尤蘇波夫宮（Yusupov Palace）後便再沒人見過他。翌日清晨，有人開始意識到他的失蹤，隨即展開搜索。最後，他那結冰了的屍體被發現倒在馬來亞內夫卡河（Malaya Nevka River）的河床裡，身上有多處損傷。

原來，他的晚餐被人下毒，毒素的分量雖然足夠殺死幾個男人，但拉斯普丁卻僥倖沒有死去。當他想逃走時，卻被人從後用槍射穿膊頭，但仍未能將他置於死地。拉斯普丁中槍後，竭力地企圖從庭院逃命時，被抓住痛毆一頓。為了確保能完全殺死他，這些陰謀者往他的額頭開了一槍，但拉斯普丁卻仍舊沒死掉。最後，陰謀者只好把垂死的他丟在已結冰的馬來亞內夫卡河裡。當拉斯普丁屍體被發現時，他的雙手往外拗，似乎要做出一個十字架的姿勢。

預言

這些陰謀者刺殺拉斯普丁的目的，是要挽救江河日下的俄羅斯帝國。他們把帝國亂象歸咎在拉斯普丁的「亂政」。不過，俄羅斯帝國其實氣數已盡，怎樣也無力回天。拉斯普丁的死並不能讓俄羅斯帝國重回正軌，他死後十個月，羅曼諾夫王朝便被暴力推翻。俄羅斯結束了君主專制，走向一個新的時代。

其實，就在一九一六年十二月，拉斯普丁便曾寫信給尼古拉二世：「如果我被你的親戚殺掉，你的兒子也沒可能活多過兩年。」拉斯普丁被稱為「妖僧」（Mad Monk），人們認為他是個只懂旁門左道、蠱惑人心的江湖術士。他們對拉斯普丁的觀感也許沒錯，但拉斯普丁的出現並非俄羅斯帝國覆滅的原因，反而是帝國覆滅前夕的結果。因為精英階層的墮落、統治政策的失敗和國際情勢的誤判，才會給予拉斯普丁這類人上位的機會。

拉斯普丁的預言果然成真了。包括尼古拉二世在內，整個羅曼諾夫王室在兩年內給槍殺處決。其實，將帝國覆滅的罪名歸咎在一個「妖僧」是件主觀感情的事，但事實上一個弱勢的領導者才需要負上主要責任。

也許，拉斯普丁是對的，他的死不代表帝國迷霧給掃除，反而是俄羅斯步入黑暗的開始。